也就那样,能考几分算几分,然后糊里糊涂地就上了黎越。】
审讯室内只剩下江清玥一人的声音在来回撞击着四周的墙体,再重重地砸向其他人的耳膜;欧仲霖和萌萌,连着隔壁监控室里的众人,全程都几乎屏住了呼吸,只有大脑内嗡嗡的回响,逐渐加大起伏的胸脯,攥得越来越紧的拳头,显示他们确实一直在聆听江清玥回忆往昔;萌萌敲打键盘的声音,从轻巧微弱渐渐变得激昂沉重,当江清玥口中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萌萌差点戳破了那块伴随了她多年的薄键盘。
故事时间线终于拉到了黎越高中的起点,江清玥冷淡僵直的表情终于有了点松动的迹象,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连眉间都生动地挑起一抹欢喜,原本一潭死水般的黝黑双眸泛着点点波动;江清玥难得用一种温和且怀念的语气和语调,缓缓说道【我住的地方离老校区近,高一宿舍分配公布后,是最早一个跑去整理铺位的;我记得自己正从床铺的扶梯上往下走,小熙拉着箱子就推门进来了,一看她的装扮用度,我就知道她家里也是个不差钱的;她进了门才脱下墨镜四处打量房间,虽然花钱上了个一年十多万的私立,显然老校区的住宿条件根本达不到她的最低标准。哈,我当时瞧她的举止和神态,以为她定是个不好相处的,我也无意犯贱去贴人冷脸,想着之后只要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就阿弥陀佛了。】
江清玥絮絮叨叨的回溯中,终于轮到关键人物俞佑熙出场了;看着她近乎甜蜜的神情和沉醉的讲述,众人也不去打扰;江清玥细致地描述了她们两人见面第一天的点点滴滴,第二天的琐琐碎碎,第三天的来来往往,直到她薄唇微启,双眼含泪地说道【小熙,她是第一个关心为什么我在九月的大太阳底下军训都不肯穿统一发放的短袖着装的人;是第一个硬拉着我的手臂,查看了我这些伤疤的人;也是第一个直视我的眼睛,告诉我那些都不是我的错的人;还是第一个搂着我拍着我的后背,让我知道我也是有人关心着的,不是被抛弃的人。而这些话,我那落荒而逃的所谓养母,一个字都没有和我说过;你知道么,我养母在得知那件事后,除了哭泣和咒骂,就只是摇着我的身子,捶打着我的床铺,喊着她自己的命不好。】
江清玥擤擤鼻子,倔强地用手背抹去眼角即将落下的泪珠,深吸一口气,抓着她那件亚麻质地短袖的前襟,指尖露出的酒红色布料在审讯室的灯光照射下,好似她正捧着心尖上的一抔浓稠血液,此刻却不知往何处安放。江清玥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硬,淡淡说道【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直接或间接安慰过我;也没人告诉我,我其实什么都没做错,错的是那些姓江的人渣。只有小熙,只有她。那天起我就停止了幼稚无聊的自残,我们开始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我还一度觉得,我们只要有彼此就够了。】江清玥陡然收声,低头隔着皮外套轻轻摩挲着手臂上几年前的疤痕,一时间那里竟然升腾起丝丝的热意,回应着她的记忆。
片刻静默后,江清玥清晰且坚定地吐出了那个欧仲霖之前百思不得其解,但现在又马上呼之欲出的答案,说道【对,所以我厌恶所有男人;我喜欢小熙、不,准确地说,是我爱她。不过真是可惜了,小熙她只喜欢臭烘烘脏兮兮的雄性生物。我也明白我们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我就是想守着她,陪着她,看着她,就足够了。我之前甚至考虑过要放弃申请我的梦想学校,朱莉娅艺术学院,她以后考去哪儿上学,那我就跟着去哪儿生活。】凭借肉身穿行于人世,平生大多事与愿违。两年前的那场颠倒命运的合宿打破了原本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的静谧与美好,她们命运如风筝线般被别人攥在手里,飘荡沉浮都身不由己。
俞佑熙发现自己被段淳铭欺骗、决定为自己和舍友讨回公道时,即使她知道俞佑熙的一腔热血和愤慨激昂很可能换不来任何结果,江清玥还是愿意陪她赌一把、疯一次。考虑不周、准备也并不充分的二人又一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撞得头破血流,而这次的代价和后果,是江清玥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在听到俞佑熙死讯的那一刻,江清玥的脑中有什么东西“啪嗒”一下裂开了,接着就是山崩地裂般的疼痛和窒息,痛到她必须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衣角,咬着下唇和后槽牙,才能勉强在小吃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中稳住身形,不让自己光天化日下跌倒失态,还要一边应付着任祺喋喋不休地复述他劫后余生的恐惧。江清玥浑身冰冷,觉得自己心跳不再,血液倒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安然无恙地回到宿舍的,头脑空白的情况下,仅能凭着肌肉记忆机械地行动。
句句轻柔忧伤的字词中,掩不住刻骨铭心的恨意和悔意;江清玥的声音越来越低,这场不长不短的审讯,雾里看花般地回顾了她喜乐参半苦痛交织的前18年,耗费了她所有心力,也抽干了她的三魂七魄;江清玥的肩背微微拱起,深深地埋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长长地吐纳喘息着,不再看任何的人的脸色,也不再发出一丁点声响。
正巧耳机那端同时传来罗敏娟和文佳媛刚刚结束审讯的消息,正如欧仲霖所料,得知江清玥自首后,任祺今天终于愿意配合警方的审讯,放弃抵赖,自暴自弃般坦白了自己参与江清玥行凶计划的全部过程。同时审讯室外的走廊上,断断续续的,隐约传来捶胸顿足的尖叫和嚎啕;一听那嗓门、那气势,铁定就是任祺的母亲了。也不知道任祺给罗敏娟坦白了些什么内容,能让他母亲变得如此暴躁疯狂,门外来来往往不知所以的其余警员都驻足观察,神情紧张,怕她太过激动一下子撅过去。
欧仲霖和萌萌互看一眼,心下了然这场对话是时候告一段落。虽然江清玥年满18,警方还是秉承最低限度的告知义务,欧仲霖便让人通知了江清玥的监护人以及学校相关人员。顺手给江清玥准备了些零食和温水,萌萌紧随欧仲霖身后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