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早已荒芜的道路慢慢行走，直到能望见王宫的大门。

鲜血与骸骨都被时光埋葬，一个吟游诗人靠在破旧的大门上，对她们说：“嘿，朋友，来口酒？”

“我要你的帽子。”林理枝说。

戴上吟游诗人的帽子，穿上破旧的靴子，高举国王的盾牌，手持珀尔修斯的宝剑，最后把皮袋佩在腰间。

当然，因为宝剑已经绑定了虞闻星，这套装备是穿在她身上的。

“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斩杀了美杜莎的那个勇士，”林理枝给她鼓掌，“现在去走完你最后的路，接受国王的嘉奖吧。”

从王城的入口沿大道向皇宫行走，有阳光洒落下来。一切痕迹都在时间中湮灭，仇恨被消弭，亡灵被超度，只有仿佛从远古归来的勇士带着命定的装备走完荣誉之路。虞闻星刚开始走得很快，然后越来越慢，而宫殿前，有一颗心脏慢慢浮现。

它表面覆盖着纤薄的鳞片，质地却通透如水晶，仍在微微跳动，显得邪恶又圣洁。虞闻星在它面前停下，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勇士啊，剖开你的胸膛，我就是你的奖赏。”

珀尔修斯之剑的剑尖无意识垂下，然后剑柄倒转，缓缓向前。

林理枝漠然地越过虞闻星，捏住了心脏，微微用力，这构成了一个副本的东西就从她手里粉碎，只留下最纯粹的力量和法则，那些无形之物扭曲着重新拼合，最后，一片羽毛落了下来，青色的羽毛。

“果然是冥楼的钥匙。”

九个副本之后，冥楼永久开放，但对没到这个门槛的玩家们，冥楼也会在副本中留下钥匙作为馈赠。钥匙的特征非常好认，无论外观和力量如何，它们都有“交易”的力量。

林理枝的蝴蝶刀就是和冥楼交易获得，代价是一截骨头和一小片灵魂。她想要一把能永远陪伴她、适应她，且不会被夺走的武器，所以冥楼用这些材料炼制了它。高级武器除了特殊能力还有一个“天赋”，蝴蝶刀的天赋是“成长”，能力则是“增幅”。它会无条件增幅施加在它身上的一切力量，然后投射向敌人。在这种能力的增益下，“锋利”可以是“撕裂”，“点燃”可以是“爆炸”，“贯穿”的概念也不再止步于物质世界。

传奇的摆渡人，开发最彻底的体质，最强的武器，走得最远的“造物主”。

冥楼在某种意义上是林理枝成为传奇的起点。

她五指拢住那片羽毛，回头看去，虞闻星松开手任长剑落地，神色惊魂未定。她安慰地拍了拍后者肩膀：“它毕竟只是一颗心脏，既然你选择留下帮我的忙，不如跟着我一起去冥楼看看？”

钥匙可以多带走一个人，林理枝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劝虞闻星别用脱离卡了，毕竟这人真的很适合轮回，培养起来也不失为一个好队友。但对方和她又不一样，有正常的社会关系，将来说不定还会认识更多人，同理权柄一旦生效，轮回就会病毒式扩散，果然是砍了加点之后把心理素质也砍了，换以前，她独来独往，哪想过什么队友啊。

她没亲眼见过使用脱离卡的人，也不知道这人脱离之后会不会记得自己。

还是第一次带萌新，挺快乐的，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千方百计把自己练成大佬然后广撒网，养成的成就感特别让人满足。

“安全吗？”虞闻星问。

“绝对安全。”

“那就走吧。”

青色的羽毛从林理枝手里幽幽地浮起来，抖了抖，抚平自己被压乱的部分，然后变成虚幻的青光，飞到高处，拉开一道和出口有些类似的门户。

一条河从门户中流淌出来，是冥河，从冥楼里发源，再从门户里穿过，接引钥匙的持有人。和长河一同流淌出的还有一条小船，看大小只够看个人躺卧。林理枝拉着虞闻星上了船，挨挨挤挤地躺下，小船轻轻晃荡了一下，没翻，载着它们逆水行舟，往门户里行驶。

刚开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的天幕，然后是星星点点的长明灯。小船在桥上撞了一下，停住了，林理枝又拉着她站起来：“小心脚下，掉进河里可就捞不起来了。”

是个码头，脚踩上去还能感觉到木头吱呀作响。再往前是青石板铺成的平坦街道，行走着许多人，有玩家，也有真正的摆渡人。刚进副本时想抢脱离卡的那两个也在，怨毒地看过来，既忌惮又恐惧，明显被惩罚副本折腾得不清，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冥楼的所在本身就是副本，动手的人全都被丢进冥河变成长明灯。那两人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知道这条规矩，又惧怕林理枝的手段，纵使再怨恨也只是绕着林理枝走。

认识林理枝的还真不少，她们往冥楼走的时候没少碰到别人来打招呼：“造物主？听说你用全部点数交换了离开轮回的资格，怎么又在这里看到你了？”

“我交换的是另外的东西。”

“带着个小姑娘啊，看样子是新人？造物主也会收徒弟吗？”

“算是朋友，想看看冥楼。”林理枝滴水不漏地回答。

善意的招呼不少，更多的是试探。“造物主”的大名在摆渡人群体里可谓如雷贯耳，前不久林理枝来了一次冥楼，然后就在轮回副本间失去了踪迹，现在才再度出现，还带着一个明显是新玩家的同龄人。当然，并没有把林理枝看作虞闻星的同龄人，走到最高层次的那一批摆渡人，年龄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重要，手里道具千千万，总有几个奇怪的，把肌肉男改成萝莉都行，轮回空间中随他们怎么折腾，年龄和性别都不再重要，只有实力才最让人尊敬。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虞闻星，新人的气息怎么都挡不住，也不乏恶意的目光。林理枝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语含警告：“别动手动脚，她可没打算留在轮回。”

大佬的安全感是绝对的，恶意被阻隔，虞闻星得以平和地打量这个特殊的副本，一眼望去以为穿越到古代，天空永远黑暗，建筑都是飞檐翘角，街道上长明灯映亮整片空间，最显眼的还是中间一座三层楼阁，开了两个门，一边向里一边向外，有些人进去时还四体齐全，出来后就丢了只眼少了只手，靠在街道上用治疗卡恢复自己，片刻后又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

他们离开后，会有涂了脸谱的纸扎人偶来打扫干净痕迹，体态轻盈美妙，连诡异的脸谱在街道上都染上了活人的气息，并不如何阴森可怖。

林理枝终于应付完搭讪的人，带虞闻星进了楼。里面仿佛又是一个空间，比外面看起来的广阔千万倍，地板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其下星光流转，天花板上有一杆秤悬垂下来，秤盘里坐着一个笑容甜美的纸人答疑解惑。

她们并未在一楼大厅多停留，而是径直上了二楼，二楼又是不同的景象，最外围的墙上镶嵌着几百架天平，有人在上面称量什么东西，而往里走则是被分隔开的无数房间，不少人在天平上称完后走进房间，出来时或满面笑容，或咬牙切齿，还有的缺斤少两——虞闻星算是知道走出去的那些残疾人是怎么来的了。看来，这里就是交易的场所了。

“来到二楼的人，先在天平上称量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确定能接受后再走进那些房间做交易。”林理枝站到天平面前，把副本中得到的那一团时间魔法放上去，在右边放了什么无形之物作为砝码。结果不错，不多不少刚好配平。她把时间魔法收了起来，示意虞闻星等候，自己进了一个房间，片刻后，拿着一张崭新的序列十走了出来。

虞闻星目瞪口呆。

“运气不错，在这个副本里拿到了能和冥楼做交换的力量，不然我就只能精准定位，再去闯一次那个副本，搞到新的序列十了。”林理枝用道具卡敲了敲虞闻星的肩膀，“走啦，愣着干嘛？我们的目的地是三楼。”

通往三楼的楼梯面前拦着纸人守卫，一遍又一遍拒绝那些想上楼的人，语气温和，动作却毋庸置疑。林理枝反而被轻而易举放了过去，连带着虞闻星一起。有人愤怒地质问：“凭什么那两个丫头能过去我不能过去！”

“您不是楼主的朋友。”纸人微笑着说。

这段小插曲虞闻星并不知道，她已经和林理枝进了三楼，这里的布置最正常，或者说，最有一种“生活感”。

“很早之前，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和冥楼的主人成了朋友。为了底层玩家的安全，摆渡人用正常手段是无法匹配到低级副本的，因此，我把我的经验寄存在了她这里。”林理枝带着她穿过走廊，在尽头的门上敲了三下。

“是谁？”一个女声说。

“是我，落，我来看你了。”

冥楼的主人打开门，祂身材高挑，戴着面具，手挽一头银发正在梳理。林理枝拉着虞闻星在一张沙发上落座，自然得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落对镜细致地盘起长发，插上一根长簪，这才转头看向她们：“带了个新朋友来？”

“很有天赋，可惜不适合留在轮回。”林理枝说。

“轮回筛选那些最孤独的人，不是有这样一句话吗？孤独所以强大。你的东西我一直保存着，当然，我也拿出去交易了几次。总要收一些手续费的。”

“没少就行。”林理枝很宽容。

落似乎在面具下轻轻笑了一下：“不仅没少，还多了。多的那些交了手续费之后就当免费赠送，有失有得，生意才好做。”

祂捧出一团五彩的光晕，被林理枝接过去，吸进身体。力量回归的感觉如此美妙，她在变得更清晰，也更“深刻”。如果说，先前的那个林理枝是低调沉默的，现在这个就足以勾动一切敏感之人的神经，比如虞闻星，她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但这种情况没持续多久，林理枝很快适应了力量回归的感觉，轻轻闭上眼，抚平那些余波。她重新变得收敛且低调，虞闻星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满是冷汗。

“那我们走了。”林理枝站在门外，对着落挥挥手。

“你身边的小朋友真的很适合留下。”祂可惜地说。

冥楼的主人能给出这个评价，代表已经认同了虞闻星的天赋。轮回中不仅有副本和摆渡人，还有神明，祂们散落在轮回的间隙，有些像落这样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规则，与人亲善，有些则被封印，憎恶着一切生命。经常有倒霉蛋不小心掉进轮回的间隙里，惊扰了神明，然后送命。

因此，传奇摆渡人们戏称轮回是个错漏百出的代码，偏偏就是能跑。

代码能跑就不要动它，至于那些倒霉蛋……反正运气不好也迟早会在副本里祭天。

两人再度躺进小船，回到了名叫女妖之死的副本世界。林理枝亲眼看着虞闻星把血滴在脱离卡上，因为还有留下的意愿，所以消失得异常缓慢。

“来这里之前，我在中考。”她无奈地说，“轮回的时间对比外界是停滞的吗？”

“是。”

“那我就放心了。”虞闻星叹了口气，“我还挺喜欢你的，大佬，要是你对我也感兴趣，欢迎来青城一中找我啊。”

虞闻星的身影彻底消失，林理枝脸上的笑容也随之逝去。她轻轻捏了捏拳头，熟悉的力量重新流淌在体内。这才是完整的造物主，通过冥楼，她将力量偷渡给进了这个D级副本，加上落慷慨馈赠的那些，甚至比之前更强。

那么现在——

“破解开始。”

蝴蝶刀随着力量的回归重新到达了SSS级，世界的本质属于物理，所以赋予它“解构”。

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那是之前无数摆渡人在副本中留下的痕迹。这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而今濒临支离破碎，几个碎片被困在一个球状的空间里，被无形的规则连结，共同组成了这个名叫“女妖之死”的副本。

而那规则的源头，在林理枝身上。

破碎的世界跌落了位格，蝴蝶刀增幅了“解构”，让其升华为“洞穿”，短暂触碰了本质的领域。外来的规则被一一剥离，碎片沿轨道被拼合，世界最初的雏形重新浮现在林理枝眼前。

它是如何被轮回捕获，在一次次的碾磨下粉碎，这些碎片又被重新拼合成副本，并随着一波又一波摆渡人的到来，愈发破碎，被轮回同化更深。

继续往前洞穿……直到，那唯一的源头。

这个世界的神在亘古以前睁开祂的眼睛，隔着万千时空，将一颗纯粹的水滴放入林理枝手心。

祂无声地说：“■■，■■■。”

直到最初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