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理枝把苹果放回果盘，端详黑白照片里的女人。

她生着一脸愁苦相，长得干瘪瘦小，眉目间依稀能看出旧日风情，长得和小女孩有几分相似。蜡烛的火光被她骤然挨近的呼吸吹得摇曳起来，于是照片中女人的面孔也跟着扭曲，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你好。”林理枝说。

照片中的女人愣了一下，揉了揉脸，将五官安回原位，随后温和娴静地挥了挥手。只是一个普通的死灵，除了吓人什么都做不到。林理枝并不急着动手，碎片集群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会将所有人彻底分散，但受限于规模，其中不可能出现太超纲的怪物。

最简单的过关方法是拆了整个碎片，她刚把力量存到冥楼，暂时做不到。

女人虽然弱到只能吓人，理智却很完整，在碎片集群中简直是奇迹。她刚表达完友善的态度，就被林理枝整个端了起来，还贴心地用衣角擦了擦。

花坛里男人终于抽累了，把树枝甩在地上，就和几个看热闹的邻居勾肩搭背走向另一栋楼。天色也迅速黑了下来，碎片中的日夜变换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林理枝把女孩解了下来，照片塞进对方怀里：“喏，你妈妈。”

后者抱着照片，真就脆生生喊了一声妈妈，口水又淌了下来。

这小怪物看起来依旧想吃了自己，却始终没下嘴，跑到供桌前把苹果叼在嘴里，含糊地对她招手：“姐姐，做客！”照片被她抱着，也在招手，看着竟有些诡异的温馨。林理枝转了下刀，确定自己打得过，对方看起来也不是要发难的样子，便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筒子楼非常矮，只有三层，楼板又薄，女孩家住在二楼，阳台凸出来一块，堆满了楼上随手倾倒的生活垃圾，晾衣杆上挂着两条褪色的尿片，被番茄淋出一道绯色，简直像个灾难。

小女孩在垃圾堆里里蹦蹦跳跳，清出一条路，门被木板彻底封死，她伸长脖子要啃，却被林理枝拦住。

后者旋出刀刃，蝴蝶刀切豆腐般没入木头，片刻后，门板整个向里倒了下来，砸在门后两幅棺材上。女孩把照片摆在较大的棺材盖上，自己推开小的钻进去，掏出一个香油壶：“姐姐，喝茶。”

她倒了两下，什么都没倒出来，失望地把壶扔了，又去摇相片：“妈妈，陪我玩，陪我玩！”

照片里的女人看向林理枝，露出哀求的眼神。

“你叫什么名字？”林理枝半蹲下来。

“我叫安雯。”

“你知道妈妈怎么了吗？”

安雯拍拍棺材：“妈妈睡在这里！”

“那你又睡在哪里？”

“我和妈妈睡在一起！”安雯继续摇晃相片，“妈妈，陪我玩，陪我玩！”

她叼着苹果，即使无理取闹也显得玉雪可爱，偏生在这种环境里，显得诡异阴森。小女孩含糊的声音慢慢变得空洞悠远，脸也开始褪色，露出纸扎的痕迹。林理枝却面无表情掰开她的嘴，把苹果转了个方向，确保能卡住那一排尖牙：“妈妈已经变成照片了。”

她认真地重复道：“照片，没有身体，不会说话，玩不了游戏。”

看着女人哀求的目光，林理枝想了想，加上一句：“我来陪你玩。”

小怪物虽然可怕，但毕竟是个孩子，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从小棺材里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抓着一把血淋淋的肠子绕在手上：“翻花绳。”

林理枝皱眉道：“不要，太脏了。”

照片里的女人无声无息地张大了嘴，喉咙深处似有什么森然之物要破体而出，却被林理枝随手按倒：“太脏了，你还在吃苹果，洗一洗吧。”

翻个肠子花绳而已，某个副本中，她还扮演过人肉屠夫，现在只是真情实感地嫌它脏而已。林理枝从安雯手中把肠子要过来，找到了洗手池，水管里发出隆隆的吼声，而后一股血水夹着泥沙流了出来，许久也不见清澈。

安雯在门外得意地看着她，却见林理枝挖开上水，扯出一颗浮肿的人头，再把水管接好。

她重新拧开水龙头，水流无力地咆哮几声，终于变清。林理枝就着流水把“花绳”搓得干干净净，展示给安雯看。

“现在可以玩了。”

安雯眨了两下眼，要哭不哭的样子，但到底是抵挡不住玩耍的诱惑，高高兴兴和林理枝翻起了花绳。图案每变换一次，林理枝皮肤上就出现细微的痕迹，渐渐深刻，像绳子在慢慢收紧。

她却毫无所觉般，直到痕迹渐渐爬上脖子，才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该你了。”

安雯哪见过这阵仗，琢磨了半天，伸手去翻，脆弱的肠子一紧一松又一紧，硬生生被勒断了。林理枝恶人先告状：“你干的。”

小怪物依然很想吃了她，却被某种规则限制，不能直接动手，失去了獠牙之后，只是一个比较惊悚的熊孩子罢了。对付熊孩子自然要比对方更熊更无理取闹，真把对方惹急了，要把自己丢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花绳”既然断裂，束缚也不复存在。林理枝动了动胳膊，浑身轻松。她顺手把相片扶起来，女人已经闭上了嘴，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

碎片支撑不起两个同级的死灵，女人和安雯之间，必然有一个是核心。

但女人被困在相框里出不来，安雯想加个餐还要旁敲侧击，两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限制。碎片虽渴望吞噬外来者补充自身，轮回却不会让它们做得太绝，必然要添加限制。

而被轮回添加限制的，就是真正的核心。

她并不是很想动手，一是力量大头都交给了冥楼，并不能做到掀翻棋盘，二是旋转迷宫中一切随机，真正的前路未卜，且副本连着副本，并不会在中途给人喘息的机会。传奇摆渡人要是因为两只死灵翻了车，得被一帮老东西们笑话半年。

十五岁，正是爱面子的年纪。

林理枝掂量着那颗肿头，忽然玩心大起。

“安雯，我们去遛狗吧。”

另一块较大的碎片里，虞闻星带着三个人在玩大逃杀。

这是一个纯粹像素风的碎片，所有人都被压缩到了二维的平面上，只有前进后退和跳跃，失去了左右的概念。

过关条件也非常直接——躲避怪物，拾取金币，努力到达终点吧！

虞闻星抓住石台边缘，用力翻了上去，顶到一个金币，转头去拉盛雪茹。后者躲闪不及，被怪物撞折了一条腿。好在作为游戏主角的他们多多少少有些特意功能，同组的赵成城找了根树枝，勉强接上了盛雪茹的腿。

前不久，虞闻星故意激怒怪物，利用二层石台和地面卡住了它，三人得以喘息片刻。但很快，怪物撞碎石台，重新追了上来。

后面有要命的怪物，前面迟迟看不到终点，虞闻星尽力收集每一枚金币，还要努力护队友周全。就在这时，前面冒出一个NPC，脑袋上还顶着对话框，虽有可能是关键线索，但怪物近在咫尺，根本来不及停留。他们掠过NPC，过了一会，才意识到怪物没有追来，身后还传来恐怖的咀嚼声。

盛雪茹下意识回头，没忍住吐了出来，

在这个碎片中，他们的视野都处在奇怪的状态，知道自己是像素，但眼里看到的却是切实的环境和人体。盛雪茹眼中的NPC自然是活生生的人类，被怪物拦腰咀嚼，一颗头咕噜噜滚在地上，还死死睁着眼睛。

另一个男生史云波用力拉了她一把：“看什么，快跑！”

终于又看到休息处了，就像两个关卡间的过渡点。几人在地上瘫成一片，赵成城喘了几口气，去摘了几个野果。

这些红蓝各异的果子相当于游戏里的精力药和补血药，只生长在休息区的灌木丛中，吃下一个就能状态全满，也使得他们在漫长的追逐中不至于崩溃。

虞闻星没回头，却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动静太恐怖，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轻声安慰道：“没事，这是副本，里面的NPC都不算活人。”

盛雪茹却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班长，怪物吃了人，好像就能停下来啊？”

虞闻星骤然回头，看到那头怪物用舌头卷着牙齿里的碎肉，朝这里虎视眈眈。它头上有个进度条，已经被填满了四分之一。

而这里还有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