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问的就没必要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吴语笙话说的很绝,她纤瘦瓷白的手握在一起,在白色的被单上投掷出小片黑色的影子:“你们查的很清楚,我有户籍信息,有生平事迹,我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
“至于什么阿迪雅希丝,什么白语,什么克希拉,抱歉,我不认识她们。”
“你现在和你哥一样欠揍。”牧四诚狠狠的咬下一块果肉,他挥舞着自己的拳头,总归没再说什么重话,只是走出病房出去冷静冷静。
木柯去缴费,刘佳仪趴在病床边打盹,唐二打被苏恙一个电话叫走帮忙了,现在只剩吴语笙这个哑巴附体的病号和坐在她两边的“哥哥们”相顾无言。
白柳缓慢的削着手中苹果的果皮,他削的很仔细,水果刀片下脆甜的果肉放在了她的手中,这是个廉价的贿赂物:“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你到底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全军覆没。”吴语笙扯开了自己紧紧贴合的嘴唇,齿缝间还残留着殷红的血:“我和邪神对赌,赌注是我的灵魂。”
“白柳,你不会喜欢那个未来的。”她咀嚼着那块果肉,眼神黯淡无光:“一无所有和应有尽有,我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完全相悖的两个词会同时出现。”
“能让我休息会吗?我现在真的很累。”
他们走后,吴思贤才放下自己关机的手机,他盯着吴语笙柔美的侧脸,抬手,按在了她交握的双手上。
“能给我讲讲吗?我不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的嘴唇干裂,说出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吴语笙的手动了动,她甩开了那只手,左手手背上的针孔渗出血点。
她的眼珠很僵硬的转动着,她看向他,淡漠又疏离:“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再说了。”
“与其待在这里自讨没趣,你不如回去看看王雅,她的情况要比我更糟。”
“哥哥,我不会原谅你的。”
“那你好好休息。”吴思贤起身,从口袋里掏出那只小熊娃娃放在了她的枕头旁边:“它也很想你。”
“晚上见。”
*
伊甸。
天玑在那条河边再次甩出了自己的鱼杆。
这里是净土的边缘,跨过这条河,便见一门,通体纯白,盛开着白玫瑰,藤壶和其他贝类也在上面安了家。
打开它,就能看到吴语笙口中的“人间”。
但现在河对岸空空如也,像未完成的画卷被创作者所舍弃,只留空茫与迷惘。
“再钓上来点什么吧…哪怕是那俩傻逼老子也认了……”她不安的抖着腿,鱼钩勾住一片轻纱,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她遇见了水中的奥菲利娅。
【吴语笙】仰面躺在平缓的水流中,她的眼皮耷拉着,瞳色发白,身体缩水,精美的舞衣在水中微微飘荡。天玑手忙脚乱的扔掉鱼竿,淌过齐膝深的河水捕捞到了这条“大鱼”。
“老大?老大?!希丝先吓我一跳接着又是你!非得让我得心脏病然后英年早逝?”她把【吴语笙】打横抱起,水珠顺着湿透的纱滋润着嫩绿的草,娇养着凋零的花。
白色的小房子里,六人围着“奥菲利娅”谁也没有动作,风吹响了门前的风铃,萝丝因恐惧而瘫软了双腿,她跌坐在地上,崩溃的捂住脸大哭着:“我的上帝!她就是恶魔!恶魔!”
“我们早就该把她的脑袋割下来当花盆!”
“我的花还不乐意吃她的脑浆。”蝶灵试探性的摸了摸【吴语笙】的脉搏,血液仍然在流动,轻微的鼓动让她暂时放下了悬起的心:“大姐头没死,昏迷了而已。”
“准确来说是脑死亡。”阿迪雅希丝的手指从【吴语笙】的眼球上移开,角膜反射消失,现在躺在她们面前的,只是一具尚有余温的死尸。
“她现在和死人没区别。”
哦,可怜的奥菲利娅。
哦,可怜的莎乐美。
哦,可怜的小杀人魔。
她将在这伊甸永眠。
“接下来,猜猜看看会是谁?”阿迪雅希丝抬眸环视一周,她们低下了自己沉重的脑袋,为【吴语笙】默哀。
阿语合上了她的眼睛,她直视着阿迪雅希丝,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有计划吗?”
“找到那扇门,我要把她关回来。”
“有想法,有志气,但你不会找到它的。”蝶灵为萝丝递上手帕,她推开窗,风送来河水流淌的雀跃音符:“你看,那虚无缥缈。”
“她隐藏起了自己的心门。”
“你会永远的被困死在这,先为大姐哀悼,然后是阿语,天玑和我,再然后是无言,等到所有人都因为没用了而接连死去,只会留你一个看守伊甸。”
“你是她最大的威胁。”
阿迪雅希丝垂下眼睫,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血液翻涌,情绪是数不尽的丝死死的勒住她的灵魂,直至鲜血淋漓。
“但总有人要跨过那条河。”她握紧胸口的海螺项链,神情坚定:“我会找到那扇门的。”
“哪怕生命来到尽头。”
*
王雅浑浑噩噩。
她觉得自己需要休息很久很久。
“雅姐?你真的没事吗?”
吴语笙从高台跌下后,洋洋扯了扯她的袖子,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但还是尽量保持着柔和:“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在哭啊,你一直在哭。”
王雅这才惊觉视线模糊,她飞快的抹了把脸,温热的泪浸湿了她的衣袖。
“回去吧,贤哥跟我交代说季中赛弃权,现在的积分足够我们撑过今年冬天了。”她抚摸着洋洋潦草的发,小姑娘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揽住了王雅的肩膀:“雅姐,你和笙姐真没闹别扭吗?你们两个在副本里真的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小米快吓死了,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东方西方的神全被她求了一遍,但好在还是有点用。”
“只是节目效果,你笙姐体虚,你们可能要很长一段时间都看不见她了。”王雅面不改色的说着善意的谎言,她步伐沉重,鞋底,沾着片玫瑰花瓣。
“早点回去,别让你们家长担心。”
“雅姐再见。”
“雅姐姐明天见!”
“王小雅明天咱们不见不散!”
“小雅早点休息。”
“雅雅拜拜!”
“嗯,再见。”她挥着自己的手和他们一一道别,启明星内仍灯火通明,忙碌的操劳声依旧喋喋不休。
还得忙。
吴思贤还没回来,报表什么的还得她来整理总结,王雅拿一份工资打三份工,年纪轻轻就浑身难受。
键盘噼里啪啦的被敲响,她脑海里一团乱麻,她删除掉屏幕上的乱码,终于是卸下了所有伪装,趴在桌子上号啕大哭。
“我他妈的为什么要答应她?不和她打不就没那么多事了?我去他妈的,这世道究竟是怎么论的?!神就可以草菅人命了?”
“白六是这样,吴语笙也是这样,他们还有没有良心这玩意?!凭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就因为我们是人?在他们面前卑微如蝼蚁的人类?”
“神经病吧他们!”
“你这样骂他们也听不见。”
王雅猛的抬起脑袋,她眼睛肿得像核桃,此刻抽泣着,那模样好不可怜:“你,你咋进来的?”
“正门。”白柳坐在她对面,他从手套里抽出一张灵魂纸币推到二人中间,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希丝还活着。”
“她的灵魂纸币没有消失。”
尽管女孩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样,但发型和服装丝毫未变,她仍然甜美的微笑着,那双眼闪着明亮的光。
“吴思贤认为应该让你去和她谈一谈。”白柳收起纸币,他直视着王雅清澈的墨绿眼眸,微笑重新挂在脸上:“她应该也很想见见你。”
“如果我猜的没错--”
“她对你的情感不止友谊。”
医院的消毒水味很刺鼻,王雅讨厌这种味道,让她反胃。
在其他世界线,阿迪雅希丝的病后期白六会放弃治疗,脆弱的,瓷娃娃似的小姑娘蜗居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消毒水和药水的苦涩渗进了她的骨头缝里,久久不能挥散。
电梯的显示屏里的红色数字跳跃着,她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自己的脚迈向吴语笙所在的病房。
她不是阿迪雅希丝那个把医院当家的娇小姐,她是个大病初愈的神明,她不会用谎言去诱导自己迈进死亡的坟墓,因为她对自己的生命和尊严不屑一顾。
她会怎么磋磨自己呢?
灵魂交易?或者是献出她别的珍宝?
王雅不得而知。
她是只踟蹰不前的羔羊,她站在门前,抬起手,迟迟不敢叩响门扉。
她心里清楚,一旦打开这扇门,那往后不管发生什么,都将是无可挽回的过错。
“吱-嘎--”
门是虚掩的,风替她做出了选择。王雅推开了门,病床上的女孩侧着身子看着窗外亮起的繁星和万家灯火,背影孤寂落寞。
她听到了门的呻吟,缓慢的扭过头,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被她用肩膀蹭掉。
“你来了。”
神明也会流泪吗?
她的眼泪也是热的吗?
王雅的脚仿佛在原地扎了根,她呆呆的凝视着吴语笙垂泪的眼,喉咙里发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我,我来了。”
“白柳让你来的吧,这家伙还真是懂我心思。”吴语笙呼出口浊气,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半瞌着眼:“她的灵魂没有消失,我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她的身体,但目前的情况很糟。”
“这具身体太脆了,我所有的器官都在超负荷运作,我现在情况就像1999年的机箱外壳里塞了个4090显卡,这个形容能让你好接受点吗?”
通俗易懂。
“那她原来的身体呢?”王雅小心翼翼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句话好像踩到了吴语笙的痛脚,她咬着牙,气到眼睛变色:“妈的,说起这个老子就来气,白六那老登咋想起来玩蜡了?我还以为希丝和老谢一样都是石头雕的才让你放火。哪成想你一根火柴下去不仅我成烤鱼了希丝也化了。”
“我当时就跟被人往脑袋上敲了一闷棍似的两眼抹黑,我能活,但她没壳是真不行。没办法的事只能让她用你们累死累活找全乎的我的身体了。”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连拍好几下自己的大腿泄愤:“改天去拉莱耶我看看能不能让白老登再刻一个,一直耽搁着你们都他妈把我当恶人,我心里那个冤啊。”
“那她现在在哪?”
“【失乐园】,但我更喜欢叫它伊甸。”吴语笙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是我心中仅存的净土。”
“现在这个点她应该吃上萝丝烤的纸杯蛋糕了,希望萝丝这回没有放致死量的糖。”
王雅紧绷的弦放松,她拿起脚边的【法官的天平】,天平倒向了“诚”,这个神明嘴里没有半句虚言。
“我在你们眼里真的很没诚信吗?甚至用这种东西来试探我?”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是防范于未然。”王雅悠闲的晃着手里的天平,顺带从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各位也听到了吧?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熟悉的头像一个接一个离开的语音通话,吴语笙咬住下唇,她眼里的湛蓝褪去,深沉的棕如泥沼般粘稠阴湿。
她的手轻轻的按在了王雅的胸口,趁她愣神的间隙狠狠将她推到在地,而她跨坐在王雅身上,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力气微乎其微。
脉搏在她的指尖下有力的跳动着,她是个活人,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而不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冰凉的死尸。
她散乱的黑发被王雅别在耳后,对方抚摸着她的脸颊,大拇指擦拭掉她眼角残存的泪。
“也许我们可以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去坦然面对那个【未来】。”
“你该向前看了。”